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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兰花(楚留香新传)》:第一部 盲者 第三章 丝士,死士

《午夜兰花》一本1979年由汉麟出版社出版的武侠小说,《楚留香传奇》小说系列之一,作者是台湾著名新派武侠小说作家古龙。 …

《午夜兰花》一本1979年由汉麟出版社出版的武侠小说,《楚留香传奇》小说系列之一,作者是台湾著名新派武侠小说作家古龙。

作品围绕着一场江湖人物的生死决斗而展开,讲述了火与血,信任和背叛,阴谋与正义交织其间,一切事件幕后的所有动机居然只有一个—放下活人的命做引子,引出传闻已死的楚留香并取其性命。

内容梗概:

兰花先生。半夜种兰花的人。清淡绝然的白色。若有若无的香气。

直到真相大白的前一刻,那个名动天下,机智过人的楚留香怎么也没料到,这幕后的主导者,策划这一场前所未见的江湖大战,牵连着有关无关的各色人等,就是自己身边一直最最信赖的人,最聪明最懂事最贴心最温柔的红颜知己。江湖人心中所想女子一切美好的化身.她叫蓉蓉,苏蓉蓉(古龙弟子丁情在《那一剑的风情》中杜撰)。

从他年少起,这个兰心蕙质的女子,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一起面对风雨,一起成长.她比谁都懂他,了解他,信任他,宽容他,热爱他。她为他打点一切,大到江湖中各种复杂的关系,祖传家业用以维持日常生活和扶贫救灾的田产收入安排,小到他最爱吃的东西,最爱喝的茶,最习惯躺着休息的长椅,最方便随手拿起书的位置,她都一一记在心里,安排妥当.他想到的,她一早想到了,他想不到的,她替他想到了.有她在身边,他从来都无需费心,自有最稳妥贴心的照顾。没有谁能有苏蓉蓉的心细如尘,温柔如水,善解人意。

有她在身边,他又多了一个被天下男人羡慕和妒忌的理由。

楚留香曾对朋友说,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离开他他就活不了,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苏蓉蓉。

如果。如果。前提是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就是没发生,或者发生了也不会对现状有任何改变的假设。假设的存在,本身其实并无实际意义。可是男人,偏偏很容易”假设”,说出“如果”,连带出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虚无缥缈的希望。

若问,楚留香是什么样的男人?回答,据说,他优秀完 美到就如江湖中对他的种种传言,一如所有女子对仰慕的男人的想象.一如最美好的幻觉。

爱情或许本是幻觉。

聪慧如她,温柔如她,善良如她,苏蓉蓉是多少女子梦想成为的对象,因为她的绝代风华,因为她在他的身边。

她偏生陪在这样的男人身边,仿如命中注定的宿命.她偏生爱上了这样如风的男人,仿如命中注定的情劫。

他仿佛不属于世间任何一个人,包括她。她心中只有一个他。她是他心中的一个。她的爱很简单,爱上唯 一的他,用尽全力。他的爱也很简单,爱上每一个唯 一的人,用一次力。此情绵绵无绝期。爱情啊,同样源于真心的出发点,怎么存在着如此多不同的形式?

男人追逐他要的世界,他的世界。女子只能担心,牵挂,想念,忐忑,辗转反侧。

他生命中那些追风的日子,那些与美人相逢相知相携同行的日子,把酒当歌,笑谈人生,快意恩仇,何其畅快。他会想起远远的某个地方,等他回家的她吗?在他一次次遇见爱情的时候,他会想起她对于他的爱,和他和这些美人之间的有什么不同吗?他怎么会想起,怎么会想这些。若想起,还是潇洒的男人吗?还是风流的香帅吗?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终于,那么多辉煌的传说都成了过去,都成了江湖人茶余饭后言谈中的传奇。他们不知疲倦地讨论楚留香传奇的一生,那是多少江湖人的江湖梦.他一生中遭遇过最厉害的敌人是谁,最好的朋友是谁,最爱的女人是谁,他最后的生死未知,已经凝结成了江湖传说中最神秘美丽的迷。

时光流转,年华老去.某个地方,繁花尽落.那个女子独自等待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曾经说离不开她的男人终究连生死都无法让她知晓,还妄谈什么感情。她是苏蓉蓉。她是最聪明最温柔最美好的女子,最懂得他的人,那些江湖传说中有也有她的名字,但却始终没和他最爱的那个女子联系在一起。

所以这一次,为了不可知的他的生死,为了自己独自等待的爱情,她落下了此生最大风险的赌注。她化身兰花先生,策划这一场牵连甚广的江湖大战,赌上所有人的,包括自己和那个人的生命。所有的目的只为引他出现,看清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即便他因此而死,也是他欠她的。欠她的等待,欠她的温柔,欠她的承诺,欠她的幸福,她相信自己不会后悔.他也不会.据说真相大白后是个美好的结局.还好上天眷顾,这一段旅程虽然辛苦,未来人生的旅途,她不再是一个人忐忑相顾。

这就是午夜兰花的故事.记忆中那抹别样的红.最温柔最聪明最美好的苏蓉蓉,为爱而付出一切的女人,记得爱人一切习惯的女人,偏偏怎么就忘记了好好的爱护自己?不爱自己,忽略自己,挂心的那个人转身离开,还剩什么留给自己?当化身兰花先生的时候,满心的等待和盼望,是不是始终相伴着不确定的惶恐和忧虑?同样折磨着自己?

所以,午夜兰花,兰花先生,都是提醒着看故事的人,为爱付出一切的人,好好的,好好的,同样的爱着自己.爱所爱的人.那样互动温暖的幸福,从来都在心的不远处,不曾离去。

第一部 盲者 第三章 丝士,死士

铁大爷带来的五十铁骑,现在已经只剩下三十一个人了。

“只有死人才能绝对保守秘密。”铁大爷说:“这是句非常正确而且非常聪明的话,我却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我还没有这么聪明。”

他说:“可是现在这句话已经是大家都明白的至理名言了,你们一定也明白。”

是的,大家都明白,他们老大的意思,就是要他们死。

除了那二十七个在决战日要从藏身处突击狙击敌手的丝士之外,别的人,都得死,谁都不想死,但是他们除了死之外已别无选择。

现在为什么还有三十一个人活着?难道铁大爷的命令已不如往昔有效?

准备埋伏在决战日作殊死一击的丝士,还要从二十九人中选二十七。

人选仍未定,所以还是二十九人活着。

另外的两个人呢?

两个人一老一少,老者六七十,少者十六七,两个人眼中却同样都进发出一种不畏死的斗志。

老者已将死,生死只不过是一弹指间事,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为什么不死得光荣些?

少者还不知死之可惧,要死就死吧,去他妈的,最少也要拼一拼才死!

铁大爷好像已经完全没兴趣再管这件事了。

作为一个大爷,通常都会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把一件事适时转交给别人来接手,尤其是在这件事已经到了尾声,而且开始有了一点麻烦的时候。

敢抗拒大爷的,当然显是有一点麻烦的人。通常麻烦还不止一点。

此时此刻,最大的麻烦有两点,一点是老者有搏杀的经验,一点是少者有拼命的勇气。

老者王中平,名字平平凡凡,模样也平平凡凡,可是在他这一生中,已经杀了九十九个人,都是在一种不动声色的情况下,用一种平平凡凡的方法杀死的,杀人之后,居然也没什么后患。

──你说这么样一个人,要杀他是不是有一点麻烦?

少年姓鲁,是孤儿,没名字,外号叫“阿干”,意思就是说,只要“碰”上了,不管你是谁,我都跟你干上了,干个你死我活再说。

他没有家。

至少有二十多次,别人都以为他死定了,可是他没有死。

──你说这么样一个人,是不是也有一点麻烦?

× × ×

绿袍老人不理这一老一少,只看着面前的二十九丝。

他的眼也如丝。丝是亮的,丝又轻软,丝也温柔,可是丝也勒得死人。

“我要的是二十七个人,现在却有二十九,”他的叹息声也轻柔如丝:“你们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夜色更深,晚风冷冷,大家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颗颗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因为谁也不知道必死的两个人之中,会不会有一个是自己?

这个问题居然在一种很奇怪而且很简单的情况下,很快的就解决了。

因为其中有几个人居然可以跟他们的“伴侣”挤在一起,不管多小的藏身处,都可以挤得进去。“因为我们常常都挤在一起。”他们说:“而且我们喜欢两个人挤在一起。”

所以现在剩下的问题只有两个人。

“丝路其实并不是一条路,他那班兄弟虽然认为没有他就无路可走,有了他,其实也一样无路可走。”柳先生告诉慕容公子:“如果说,他真的是一条路,那么这条路一定是用别人的尸体铺出来的。”

盲者不盲:“我敢说铁老大带去的那五十骑中,至少已经死了十九个。”

“五十,减十九,还剩三十一。”慕容问:“二十七个藏身处,二十七个人,现在为什么还有三十一个活着?难道铁老大和那条路都不明白只有死人才能守口?”

他当然也知道他们都明白,只不过他喜欢听别人对他提出来的问题作合理的解释,合理的解释才能代表一个人的智慧,理性、学识和分析力,慕容一直都希望常常有这种人在他身边。

所以他才是慕容。

× × ×

柳先生在他身边。

“丝士中有好几对都亲密如兄弟手足夫妻,尤其是其中的林家兄弟和青山兄弟,更是分不开的,所以虽然只有二十七个藏身处,却可能有二十九个人。”

“三十一,减二十九,好像还有两个。”慕容问:“对不对?”

“对。”

“还有两个人呢?为什么还能够活到现在?”

“其实我不说你应该知道。”

“为什么?”

“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你已经老早听说过的。”

慕容在想。

“铁乌龟的五大爱将,枯、老、大、女、少,都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的。”慕容又想了想:“其中最多只有两个会出现。”

他忽然又举杯。

“一老一少,如果我说得不对,我罚酒,罚三杯。”

柳先生微笑,叹息,也举杯,不但举杯,而且喝,喝三杯。

他输了,他要喝,他喝了,他方说。

“王老身经百战,已经从无数次杀人的经验中,体会出一种最有效的刺击术,他自己命名为一百刺,九十九中。他当然不怕。”

柳先生说:“他已经六十九,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

慕容同意。

“如果我已经六十九,我只怕一件事了。”他自己回答。“到那时候,我只怕还没有死。”

“你十六七岁的时候呢?”

“那时候我怕死。”慕容很坦白:“那时候我只要一看到死人,我就会哭。”

“因为你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你从小的日子就是过得很快乐的。”柳明秋先生说:“我想你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把你们家的丫头都欺负死了。”

──能把好多个漂亮小女孩都欺负死的男人,自己怎么会想到死?

“可是有很多人都不是这样子的。”柳先生说:“他们都跟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

“你没有想到死,可是你怕死,如果你死了,你的好爸爸、好妈妈、好姐姐、好妹妹,好衣裳、好吃的、好玩的,一下子全部没有了,所以你想不怕死都不行,因为你有太多只有你活着才能享受的东西。”

柳先生问:“可是另外一些人呢?他们为什么也不怕死?”

这问题他不是问别人,是问自己。

所以他自己回答:

“他们不怕死,只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

“那个叫阿干的小男孩,就是这样子的,”柳先生说:“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爱,他不怕死,他只怕一个人孤孤单单活在这个没希没望的世界里,有人逼他,他只有干。”

不盲的盲者说:“依我看来他当然有几分可以去干一番出生入死的本事。”他说:“如果这小子能活到二十岁,我敢说他比谁都行,也许比当年楚留香在二十岁的时候都行。”

慕容吓了一跳。

“你把他跟楚留香比?”

“嗯。”

“你比的是不是那个楚留香?”

“天下有几个楚留香?”

“一个。”

“那么我说的就是这一个。”

不盲的盲者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哀伤的表情:“这个世界上,天才本来就不多,如果连二十岁都活不到,那就太可惜了。”

“你是在说阿干?”慕容问:“难道你已算准他活不到二十岁?”

“是的。”

阿干双拳紧握,眼中露出饿狼般的凶厉。

他是个非常特异的人,异常凶暴,又异常冷静,异常敏捷,又异常能忍耐,江湖传言,有人甚至说他是被狼狗饲养成人的。

所以他也异常早熟,据说他在九岁时就已有了壮汉的体力,而且有了他第一个女人。

──一个十七岁的农女,卷起裤管,露出一双小腿和白足,在山泉下洗衣,忽然发现有一个小孩在对面像野兽般窥伺着她。

× × ×

阿干的双拳紧握,盯着绿袍老者,眼厉如狼。

铁大爷视而不见,绿袍老者根本不去看,王中平以眼色示警,阿干却已决心要干了。

就在他下定决心这一刹那间,他的人已飞扑出去,像一匹饿狼忽然看见一只羊飞扑出去,用他的“爪”去抓老者的咽喉和心脏。

他扑杀的动作,竟然真的像是一匹狼。

绿袍老者却不是羊。

他的身形忽然像鬼魅后退,他的丝士都自四面八方拥出,手里丝光闪闪如银芒,织成了一面网。

阿干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在网中,网在收紧,绿袍老者又如鬼魅般飞过来,手里忽然出现一根银色的刺,忽然间就已从丝网中刺入了阿干的嘴。

阿干正要嘶喊,刺已人喉,往嘴里刺人,后颈穿出,银刺化丝,反搭后脑。

后脑碎,血花飞。

阿干倒下。

他还不到二十岁,他死时的呐喊声惨厉如狼嗥。

× × ×

丝网收起,绿袍老者默默的转身,默默的面对王中平。

他未动,王中平也不动。

忽然间,一个穿红衫着白裤,梳着一根冲天小辫子的小孩,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反手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忽然间一下子就冲到了阿干刚倒下的尸体前,抓起他的发髻,一刀就割下了他的脑袋,凌空一个翻身,提着脑袋就跑,一霎眼就看不见了。

──这个小孩是个小孩?还是个小鬼?

× × ×

绿袍老者仍然未动,王中平也没有动,可是两个人脸色都已经有点变了。

眼看着小鬼割头,眼看着小鬼远去,他们都不能动,因为他们都不能动,谁先动,谁就给了对方一个机会,致命的机会。

──铁大爷和那二十九条丝为什么也不动?是不是因为那个小鬼的行动太快?

──一个小孩般的小鬼,为什么要到这个杀机四伏的地方,来割一个死人的脑袋?

× × ×

绿袍老者盯着王中平,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用一种很感伤的声音说:“王老先生,看起来你大概已经不行了,连割头小鬼都不要你的头了。”

“哦?”

“如果他还要你的头,他一定会等你先死了之后才来割头。”

他挥了挥手。

“你走吧。”绿袍老者说:“如果连小鬼都不要你的头了,我这个老鬼怎么还会要你的命?”

王中平轻轻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是的,看起来我好像真的已经老了。”他说:“老人的头就好像丑妇的身体一样,通常都没有什么人想要的。”

绿袍老者也叹了口气:“看起来,世上好像的确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一点都不错。”王中平说。

他整衣,行礼,向老者行礼,向大爷行礼,也向那二十九丝士行礼。

他行礼的姿态温文而优雅,可是每一个人都能想得到,在他这些温文优雅的动作间,每一刹那都可能施展出一刺击敌致死的杀手,因为他也知道绿袍老者绝不会真的放他走。

──一百刺,九十九中。

──这一刺,他选的人是谁,选谁来陪他死?

他选的当然是一个他必然有把握可以杀死的人,这一点总应该是毫无疑问的。

问题是,不管他要对付这里的哪一个人,好像都应该很有把握。

所以每个人都在严加戒备,都没有动,都在等他先动。

奇怪的是,他也没有动,就好像真的相信绿袍老者会放他走一样,就这么样慢慢悠悠、悠悠闲闲的往前走。眼看就快要走出了这个小镇。

铁大爷视而不见,绿袍老者居然也就这么样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远。好像根本就不怕他会泄漏他的秘密,又好像他们有什么把柄被他握在手里。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谁知道?

这时候,只看见一个很高,很苗条的女人的影子,从小镇外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出来,走向他,伸展双臂,和他紧紧地拥抱。

“对大多数人来说,丝路的意思,就是死路,就算他偶然给别人一条活路,那条路也细如游丝。”柳先生对慕容说:“所以阿干现在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定?”

“铁大爷要他死,那个只穿绿丝袍的老怪物也要他死,我们好像也不想他再活下去,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救他?”

“好像还有一个人。”慕容说:“这个世界上无论发生了多么不可思议不能解决的事,好像总有一种人可以解决的。”

“这种人是谁?”

慕容笑说:“这种人好像就是你刚刚提起的那个楚留香。”

楚留香。

名动天下,家传户诵,每一个少女的梦中情人,每一个少年崇拜的偶像,每一个及笄少女未嫁的母亲心目中最想要的女婿,每一个江湖好汉心目中最愿意结交的朋友,每一个销魂销金场所的老板最愿意热诚拉拢拉拢的主顾,每一个穷光蛋最喜欢见到的人,每一个“好朋友”都喜欢跟他喝酒的好朋友。

除此之外,他当然也是世上所有名厨心目中最懂吃的吃客,世上所有最好的裁缝心目中最懂穿的玩家,世上所有赌场主人心目中出手最大的豪客。甚至在盐商豪富密集的扬州,“腰缠三万贯,骑鹤下扬州”的扬州,别人的风头和锋头和他相较下全都没有了。

不管谁都一样。

关东马场的大老板,长白山上的大塬商,各山各寨各道的总舵主,总瓢把子,平日左拥红,右抱绿,一掷万金,面不改色,可是只要看见他,这些人脸上的颜色恐怕就会要有一些改变了。

因为他是楚留香。

──个永远不可能再有的楚留香,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如果他忽然“没有”了,也没有人能代替他。

这么样一个人,如果不是让人羡慕敬佩,就是让人欢喜的。

可是柳先生听到这个人的“这个名字”,脸上忽然又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之意,而且真的是一种说也说不出,写也写不尽的哀伤。

看到他脸上这种奇怪又诡奇又不可解释的表情,慕容当然忍不住要问:“你在干什么?”他问柳先生道:“看起来,你好像在伤心。”

“好像是有一点。”

“你为什么要伤心?”

“因为我知道连楚留香也救不了阿干了。”

“为什么?”

“因为楚留香在三个月之前,就已经是个死人。”

× × ×

慕容也死了。

至少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已经和一个死人完全没有什么不同了。

这个很高很苗条的女人,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风在吹,白袍在飘动,她紧紧地拥抱住王中平,就像是个多情的少女忽然又见到她初恋的情人一样,那么激情,那么热烈。

可是她的手忽然又松开了,她的人忽然间就像是一个白色的幽灵般被那又冷又轻柔的晚风吹走,吹人更遥远更黑暗的夜色中。

王中平却还是用原来的姿势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开始动。

这一次,他居然没有再往前走,反而转过身回来。

他走得很慢,走路的样子很奇怪,走人灯光可以照亮他的地方时,大家才看出他脸上的样子也很奇怪,脸上每一个器官每一根肌肉都似已扭曲变形。

走到更前面的时候,大家才看出他的脸已经变成一种仿佛兰花般的颜色。

──兰花有很多种颜色,可是每一种颜色都带着种凄艳的苍白。

他的脸上就是这种颜色,甚至连他的眼睛里都带着这种颜色。

然后他就像一朵突然枯谢了的兰花般凋下。

他倒下去时,他的眼睛是在盯着丝路,用一种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欢愉,和一种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怨毒的声音说:“没有用的,绝对没有用的。”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随便你们怎么设计,这一次你们还是必败无疑。”

“为什么?”

“因为那个瞎子,你们如果知道他是谁,说不定现在就会一头撞死。”

他脸上那一根根充满了怨毒的肌肉,忽然又扭曲成一种说不出有多么诡异的笑容,“因为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谁的。”

丝和丝路虽然都是逼供的好手,可是现在却再也逼不出他一个字来。

因为他已经死了,说完这句话他就死了,他死的时候,他的脸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朵在月光照耀下随时都可能变换颜色的兰花。

那个幽灵般的白袍女人,随风飘入夜空中时,仿佛曾经向铁大爷和丝路挥了挥手,她那白色的衣袖飘舞在暗夜里,看起来也仿佛是一朵兰花。

这时候已经是午夜,晚风中依稀送过来一阵清清淡淡的兰花香气。

“楚留香真的已经死了?”

“是的。”

“你有把握?”

“我有!”

柳先生黯然道:“本来我也不信他会死的,深沉阴险如无花和尚和南宫灵,绝艳惊才如水母和石观音,他们都不能要他死,还有谁能?”

不盲的盲者一双白多黑少的眼中似已有了泪光。

“可是他的确死了,是死在一个女人手里的,一个美似天仙,其实却如同魔鬼一样的女人。”柳先生说:“她的名字叫林还玉。”

“林还玉?”

“是的,”柳先生说:“还君明珠双泪垂,还君宝玉君已死。君死妾丧情亦绝,天上地下永不聚。”

× × ×

慕容也是多情人,“君死妾丧,永不相聚。”他痴痴的咀嚼着这几句愁词,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只能说:“这一定也是极尽悱恻缠绵让人爱得你死我活的故事,幸好我现在根本不想听。”慕容说:“现在我他妈的根本没心情来听这种见了活鬼的狗屁故事。”

温文尔雅的慕容公子也会骂人的,他只有在骂人的时候,心里才会觉得痛快一点。

他当然也只有在心里最不痛快的时候才会骂人。

午夜。

从风中飘送过来的兰花香气更清更轻更淡,却仍未消失。

人却已消失。

杀人的人,冷煞人的凤,幽灵般的白袍女人,都已消失在暗夜中,只留下一个暂时还不会消失的尸体,和一个已经被割掉头颅的死人。

铁大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好香,真的香。”他说:“难怪有学问的人都说,只有兰花的香气,才是王者之香。”

“难道楚香帅那种名闻天下的郁金花香气,也比不上?”

“当然比不上。”

“为什么?”

“因为那种香气现在已经没有了。”

“是不是因为楚留香这个人现在也已经没有了?”丝路故意问。

“是的。”

于是铁大爷和丝路一起大笑,好像根本忘记了王中平刚才说的那句话。

“不管怎么样,你们这一次都必败无疑,因为那个瞎子……”

王中平是从不说谎的,铁大爷对他说的话,一向都很信任,这次他这么说,也绝不会没有原因。

可是这一次铁大爷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甚至好像根本忘记了刚才曾经看见过一个瞎子。

× × ×

这时候月已将圆,这一天是八月十三日,中秋夜的前二夕。

铁大老板与慕容公子的决战时,就在仲秋月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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